2/18/2019 4:50:00 PM
法語翻譯之文學翻譯史周克希
周克希先生是國內文學翻譯界最具傳奇色彩的人物之一。數學出身,竟與法國文學結下不解之緣;棄理從文,走過三十余年法語翻譯之路。從《基督山伯爵》《包法利夫人》《小王子》到普魯斯特《追尋逝去的時光》,周克希先生翻譯的一大批法語名著因其譯筆準確傳神、清新典雅而深入人心。
《草色遙看集》是周克希老師的最新翻譯隨筆集,已由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,可以視作《譯邊草》的續篇,大部分篇幅是講座發言或采訪記錄的整理稿,保留了原生態的“現場感”,生動鮮活,娓娓道來。
本書分為“我心目中的翻譯”、“不老的小王子”、“說不盡的普魯斯特”、“草色遙看近卻無”四部分,漫談翻譯觀,品讀小王子和普魯斯特,回溯承教往事,初心匠心,點滴成行。草色遙看,空靈淡然,兼有生命的綠意;近卻無的禪味,留待讀者琢磨細品。
關于書名的由來,周先生說道:“當年用‘譯邊草’做書名,其中的草字,既是‘小草’的草,又是‘草稿’的草?!萆b看’取自韓愈詩句‘草色遙看近卻無’。春天,纖細的小草破土而出,遠遠望去,淡淡的嫩綠色映入眼簾。但走近細看,卻反而看不到這片綠色了。這句詩寫小雨過后的初春景色,寫得真好。書名中的‘草色遙看’,正是落腳在‘近卻無’這三個字上。
我從數學改行搞文學翻譯,一晃二十五年過去了(從正式改行算起。在這以前還有將近十年時間,教數學和文學翻譯是交疊的),回過頭去‘遙看’,似乎草色可愛,譯作不少。但走近了看,畢竟都只是些稀疏的小草。蔥綠的草色,只是遙看的印象罷了。所以‘近卻無’說的是自己的譯作。這是對書名的一種解釋,也是初始的想法。”
在活動現場,周先生也談到他的好友、南京大學法語系黃葒教授對書名的看法。黃葒告訴周先生,她看到書名的第一印象是“文學翻譯最好的境界應該就是近卻無吧,所有的匠心都舉重若輕、不著痕跡”。周先生覺得,黃葒教授把“近卻無”理解成匠心不著痕跡,理解成一種境界。這樣的解釋更為空靈。而她說的這種境界,也正是他所追求的境界。講座結束后,周先生就文學翻譯問題和讀者做了深入交流。
《草色遙看集》 一冊《草色遙看集》,也是一本“一個人的法語文學翻譯史”。下文即摘自《草色遙看集》,題為《文學翻譯十二題》,我們也可以從中窺得周克希老師的文學翻譯觀。
一、文學翻譯狀態
譯者,有點像自導自演的演員。在文學翻譯過程中,他會先后處于三種狀態。
一是做前期準備工作(相當于導演做分鏡頭腳本、演員做案頭準備工作)。這時他要讀一兩遍甚至更多遍原文,仔細查好生詞,看明白文章的脈絡、句子的結構。若是長篇,看幾遍近乎“奢侈”,但較快地(亦即作為讀者,而不是譯者的那樣)讀一遍還是必需的。實在太長的作品,如七卷本的《追尋》,至少要對你手頭在譯的這一卷有所了解,要對你正在譯的這一大段細細讀上一兩遍。
倘若看一句譯一句,那是無法進入“語境”,難以譯出前后呼應的譯文來的。查一個詞的釋義,中文詞典若不夠用,那就要用原版詞典(以期對這個詞的含義有一個更準確、更清晰的了解),最后譯出的中文,字面上未必是詞典上所有的,這很正常。
二是動手翻譯(相當于導演導戲、演員演戲)。這時的理想狀態是假想自己是作者。譯景色,自己眼前仿佛有這景色;譯場景,自己仿佛身臨其境;譯對話,自己仿佛變成這個人物……
三是稍稍“冷卻”后細細打磨(相當于導演做最后的剪輯)。要讀自己的譯文,自己念著不順口的句子,讀者不可能覺得順口,自己沒有感覺的文字,難以讓讀者有所感覺。
二、文學翻譯標準
翻譯的標準,最有名的提法是“信達雅”。其出處是嚴復在《天演論》弁例中說的“譯事三難:信,達,雅”。信,忠實;達,流暢。雅,是什么?小說中有粗人、俗人,難道要他們滿口雅言嗎?顯然不是。
我想,雅指的是“好的中文”(從法文bon fran?ais生剝而來,意即合乎語言規范的、地道的中文)。如果能把粗人、俗人的語言譯得聲口畢肖,就像是中文好作家寫出來似的,那就是“雅”。有位前輩翻譯家認為,真正做到“信”了,達、雅自然也就有了。這種觀點是有道理的。
文學翻譯也能聽到直譯、意譯的說法。這種分類,我覺得界限過于模糊。說直譯不好者,把它等同于“硬譯”、“死譯”。說意譯不好者,把它類比于“述其大意而已”。How do you do? 您好。這不像直譯吧(連標點都改了),但你能說它是意譯嗎?(它很準確,把語句包含的全部信息都傳達出來,就無所謂“意譯”了。)
還有一種從國外引入的“等值翻譯”理論。作為翻譯理論,“等值”自然有其指導意義。而據我膚淺的理解,這有點類似于“假定作者是中國人,他會怎么想、怎么寫”。此語最初是傅雷提出的,我想這是傅先生的經驗之談。
我服膺傅雷的說法。在我的心目中,翻譯是個感覺的過程。譯者設法把自己感覺得到的文字背后的東西,讓讀者也感覺到,就是文學翻譯的“大意”。
三、文學翻譯文采
文學翻譯的文采,從根本上說,來自對原文透徹的理解。理解透徹了,感覺到位了,才有可能選擇恰當的詞語和句式,也才有可能把握原作的節奏。而只有譯者把握了原作的節奏,譯本說的才是“作者的聲音”。
要擺脫一味追求“漂亮”的語言習慣?!蹲g邊草》中提到,當年汝龍先生要我“少用四字詞組”。他舉例說,“烈火熊熊”并不能讓讀者眼前看到什么。我不解地問,那該怎么說呢。他說,寫“一蓬火燒得很旺”就很好。
當然,并不是說譯者不必積累詞匯、不必熟悉句式。恰恰相反,翻譯實踐要求譯者像海綿一樣,大量地吸收各種色彩的中文詞匯,精心地儲備適用于不同場合的中文句式。這些,都是另外的話題了。
四、文學翻譯神韻
文學藝術中,到底有沒有“神韻”這么個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。我想是有的,它是存在的,是可以用心去感覺到的。王國維在《人間詞話》中說:“紅杏枝頭春意鬧”一句中,著一“鬧”字而境界全出;“云破月來花弄影”,著一“弄”字而境界全出。這兩字就是最傳神之處,這一點我們用心體會,是可以感覺到的。
詩如此,散文、小說也如此。魯迅稱贊水滸中“那雪正下得緊”比“大雪紛飛”“神韻好得遠了”。近期電影《命中注定》的插曲是有名的Almost lover。“無緣的愛人”譯得傳神,盡管它并不那么“如實”(almost這樣一個常見的詞,字面上的確只是“幾乎,可以算是”的意思)。
五、文學翻譯氣質
要能譯出神韻,就要善于感覺、善于捕捉文字背后的東西?;蛘哒f,譯者要有“善感”的氣質。這樣,他才能和作者“耳鬢廝磨”,同呼吸共感覺。
譯者還要“耐靜”,耐得住寂寞。好譯文,大都是在寂寞的環境中完成的。翻譯好比做工,不能三天打魚兩天曬網。老舍說他“有得寫,沒得寫,每天寫五百字”,這不正是眼下我們提倡的“工匠”精神嗎?寫作如此,翻譯更其如此。
譯者不大可能永遠做“本色演員”,他必須學會做“性格演員”。傅雷譯巴爾扎克,我們可以感覺到譯文中有一種粗獷到近乎粗俗的意味。而他譯羅曼·羅蘭,給人的感覺是,似乎看得到白皙皮膚下淡淡的藍色脈管。我相信這是他有意為之的。
六、文學翻譯語境
語境,或者說語言的環境,指的是一個詞或一段話和上下文的關系。舉個簡單的例子,電視劇《唐頓莊園》中,管家對仆人們訓話結束時,說Thank you。在這個語境中,譯成“散了吧”,顯然比譯“謝謝”傳神得多。
七、文學翻譯譯名
翻譯人名、地名,有個原則叫“名從主人”,也就是說,哪國的地方和人,要按該國的讀音習慣來譯。例如Confucius,不是孔菲修斯,而是“孔子”。法文中,末尾的輔音一般不發音,所以Vincent是“凡?!保ㄈ羰怯⒚廊耍瑒t是“文森特”),《基督山伯爵》中法老號的會計是“當格拉爾”而非“鄧格拉斯”。
但是,麻煩有時由“一般”而生,上書主角應是“當戴斯”,最后的s要發音。女作家杜拉斯(而非“杜拉”)、作曲家圣桑斯(而非“圣桑”)名字中最后那個s都要發音。若問為什么?法國人會回答C’estcomme?a(就是這樣的啦)。為難的譯者只有一個辦法:問可靠的法國人。
大偵探Holmes,按說應是“霍爾姆斯”,但我們都叫他“福爾摩斯”。原因是,另外有個原則叫“約定俗成”。當年林琴南按他的福建口音譯了“福爾摩斯”,沿用至今,成了約定俗成的譯名。好在能被歲月打磨成“約定俗成”的譯名并不很多。此外較常見的,當數圣經人物的譯名。
八、文學翻譯題材
因題材不同(影視,傳記,小說等等),“翻譯度”往往會有所不同。影視作品的譯名要能抓住眼球,這無可厚非。如“魂斷藍橋”(而非“滑鐵盧橋”)、“廊橋遺夢”(而非“麥迪森橋”)。
再如劉震云新作《我不是潘金蓮》,電影海報上英譯名是I am not Madame Bovary(我不是包法利夫人)。傳記作品,流暢是王道。若原作在掉文,翻譯時不妨權衡一下,既不破壞原意,又讓中國讀者不致一頭霧水。
至于小說,尤其是經典小說,費的力氣恐怕要更大,要力求形神兼備。即便是書名,也應扣得更緊,比如說,電影可以譯成“霧都孤兒”,但小說我覺得還是譯成“奧利弗·退斯特”更好。
九、文學翻譯甘苦
文學翻譯中,真可謂甘苦自知。絞盡腦汁是常事,這當然苦,但一旦找到了感覺到位的譯文,那種快樂,又是旁人所無法體會的。投入的譯者“猶如母熊舔仔,慢慢舔出寶寶的模樣”,譯作就是他的寶寶。 這樣的生活方式,可能有點傻。但做譯者,也許就要有點傻氣。
十、文學翻譯“定本”
對重譯(復譯),不能一概而論。粗制濫造的、一窩蜂的重譯,固然不可取,但認真的、嚴肅的、經過深思熟慮才決定動手的重譯,則是必要的、有價值的。翻譯作品,沒有定本。
我的譯文是七改八改改出來的。不僅交稿前改,有時出書后還改。《小王子》就趁再版的機會修改了好幾個地方。有讀者發問,已經買了先前的譯本,現在又改了,那是再買呀還是不買呀。我深感抱歉。但是,想把自己的譯文改得更好些,已然成了一種習慣,改(改習慣)也難了。
十一、文學翻譯煉詞
熟詞、小詞(代詞、介詞等)往往難譯。有時需要結合上下文仔細推敲、反復錘煉,方能譯妥。這就是翻譯中的煉詞。例如It is a topic we shall do no justice to in this place,可譯成“像這樣一個題目,我們是不可能在這里講得很透徹的。”justice(公平,公正)是個熟詞,to do justice to 意為“公平對待,公正處理”,但翻譯時,這個詞組必須錘煉出新譯來。
十二、起步
不止一次遇到年輕朋友問:“我可以嘗試翻譯嗎?”或者,“學翻譯,是不是先要看翻譯教程?。俊?/span>
我的體會是,興趣,就是動力。如果你真的有興趣,你就可以嘗試。一開始不妨悄悄地嘗試,因為你還不知道能不能譯出像樣的東西來。在嘗試的過程中,你要隨時檢查自己是否有不足之處。基本語法要會用,工具書要會查,這些都是可以一點一點現學現用的。難以現學現用的,是對母語的熟練掌握。如果寫封信(不是微信)都寫不通,那恐怕就先得過了這一關。
總之,嘗試翻譯沒有什么不可以的。一開始,甚至不必去看翻譯教程之類的書。我當年如果先看了這些書,很可能就此被嚇退,不敢嘗試了。當然,有了一些翻譯實踐后,再去看這類書,是會從中得益的。我是半路出家的翻譯者,我的體會很可能是不足為訓的。文學翻譯入門易,修行難。我愿和大家共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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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選自:樂文翻譯公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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